黛山

(原文发表于Live Spaces，固定链接)

阴雨的黎明，厚厚的云彩遮蔽了太阳的光芒，四周灰蒙蒙的光线里飘落着细雨，雨珠犹如针尖般细细密密，徐徐而落，悄无声息。绿色葱茏的山头笼着影影绰绰的雾气，偶尔从花涧亭的瓦片上有大滴的水珠滴落，落在地面的水洼里，发出叮咚的声音，清脆悦耳。我在花涧亭前静静的望着通往山下的小路，默默等待。

记得一年前，也是一个阴雨的黎明，我也在这里静静的等待，因为那天师兄终于答应我，带我离开黛山，一起去闯荡江湖，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自从十岁那年师兄带我上山，整整六年里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黛山半步。黛山是一座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大山，山上到处可见粗壮的参天大树。山的四周没有任何居民，山上也只有我和师兄，还有师父。师父和黛山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古老腐朽的味道，就比如师父房间里吱嘎作响的藤椅，师父嗡嗡的说话声。当初我上山的时候，师父只是对我微微一笑，仿佛允许我留下，从那以后对我的事情都是不闻不问。唯有师兄像亲哥哥一样疼我爱我，照顾我。每天师兄都牵着我的手，在黛山里穿梭，砍柴，打水，摘果子，采蘑菇，编篮子，唱歌。山上的日子快乐无忧，可我却是那样期待去外面的大千世界，那样期待牵着师兄的手一起闯荡江湖。我恳求过师兄很多次，求师兄带我离开黛山，师兄都温和的对我说，美黛，等你长大的那一天。直到那天，师兄沉默了许久，轻轻的点点头，对我说，美黛，是时候让你离开黛山了。

那天我在花涧亭等了许久，师兄的身影才从朦胧的雾水中出现，师兄对我深沉的一笑说，走吧，我们下山。说着牵着我的手，从那条下山的小路慢慢走去。和师兄一起闯荡江湖的日子是那样的神奇，我们走过很多的地方，我们一起骑马，一起摇橹，一起喝酒，一起品尝大江南北美味佳肴，一起行侠仗义，一起锄强扶弱。在尽情享受灿烂多彩的每一天的同时，我却对打打杀杀的日子隐隐感觉到腻味，越来越害怕刀剑流血。我似乎逐渐明白师兄不愿意我离开黛山的原因。但是，我从来不后悔和师兄一起离开黛山。

直到我们在西湖泛舟时，遇见陆淡。陆淡是父亲生前的好友，但是他却卖友求荣害死父亲，我发誓要为父亲报仇。在与陆淡的厮杀中，师兄受了伤，我趁机挥动手中的长剑刺向陆淡的时候，却被师兄阻止，陆淡逃脱了。我不解的望着师兄。那天也是个下雨的日子，雨水打湿了我们的衣衫，无情的滴落在脸上，冰凉透心，师兄胸前的衣衫染着大片的血迹，额头布满了水珠，分不清是因疼痛渗出的汗珠还是雨珠。师兄对我说，你不能杀陆淡，你父亲生前与他是好兄弟，他们二人在江湖上作恶多端，引起许多正义之士的追杀，而我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你不可以杀陆淡，对不起，美黛。师兄的声音微弱渺茫，仿佛从天空中飘落的一样，我盯着师兄胸前大片的血迹，忽然间仿佛跌入深谷般，眩晕。手中的长剑滑落，发出嘡啷一声响，与四周平静优雅的西湖那样格格不入。我忍着嗡嗡作响的头，静静的看着师兄，手心中渗出的汗珠那样炙热，而我却没有丝毫力气挥挥手臂。师兄胸前的血混着黑色，师兄的嘴唇开始发紫，我依旧强忍着眼前摇摆不停的湖面，一动不动。直到师兄强忍着剧痛，对我微微一笑，倒在船舷上，湖水吞没了船舷，吞没了师兄，也吞没了我。

那是我多么熟悉的笑容，在黛山上，在睡梦里，在西湖上，在西湖的水底，我都看见的师兄的笑容，然而在西湖的水底我才看见笑容里的那份歉意。我没有做任何的挣扎，我舍不得闭上眼睛，我看着师兄和我一起沉没，忽然觉得好害怕，害怕和师兄分开，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师兄要和我分开，我的亲人，我的父母，我的师兄，也是我的爱人，从十岁那年起，我就决心要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无论在黛山，或是在这西湖水底。

我走出花涧亭，再次望着下山的小路，咦？雨停了吗？我不禁抬头看看天空，细细密密的雨珠纷纷飘落，却没有雨水的冰凉，为什么我的衣衫没有湿？我回想起，我沉没在西湖水底，逐渐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黛山了。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回到花涧亭了，或者，我根本就没有醒来过。我无法原谅自己到最后也没有救师兄，所以我回到黛山，在花涧亭静静的等待师兄。等待师兄回来，就像十岁那年一样，带我上黛山，重新开始黛山快乐无忧的生活。如果师兄也和我一样，那么他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