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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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涧亭坐落在雏幽宫前,四周是茂盛的花草,红芍药,白芙蓉在其中静静的绽放。亭子四面有碎石小路,东边小路通往寅梽轩,那是存放史料书籍的阁楼,平日里人迹罕至;南边小路正通往雏幽宫,雏幽宫前面是祥宁宫,祥宁宫前面是玉阳宫,一直到皇后居住的凤熹宫,是皇上的三千佳丽所在;北边小路通往御花园,皇上去御花园的时候会经过这里,说不定有一日皇上能够看到在这里跳舞的舞姬,乐师华芳说;西边小路通往漱榭宫,是众多舞姬的居所。

漱榭宫有多少舞姬,兰儿也说不清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兰儿从来不关心这些,兰儿记得进宫的那一天,乐师华芳指着居于漱榭宫中央的揽月楼说,整个皇宫最出色的舞姬都居住在那里,只有揽月楼的舞姬才能给皇上跳舞。

乐师华芳问每个前来应征的舞姬,你为什么要做舞姬?问到兰儿的时候,兰儿说,舞动的女人是最美的女人。那一年兰儿六岁。

漱榭宫的每个舞姬把揽月楼当成毕生的心愿,兰儿也不例外,进揽月楼,给皇上跳舞,皇上能够看到我的舞姿,皇上能够看到最美的我。实际上,从揽月楼一步升天,被封为嫔妃也不乏先例,舞动的女人是最美的女人,皇上喜欢最美的女人。

舞姬每日的功课就是跳舞,每天早上不到4更天,众舞姬就要起身开始晨练,晨练是基本功练习,要做最出色的舞姬就要有最柔软的身段,最柔软的四肢。晨练之后,是乐理知识的学习,之后是舞姿的练习,正式的排演练习一直延续到夜间。为了保持苗条的身材,舞姬的饮食受到苛刻的控制,每日除了少量的豆类食物和水果,就只有蔬菜。肉类,主食都被禁食。到了晚间,肌肤保养是必修之课,芦荟洗颜,花瓣净身,最出色的舞姬必须拥有如缎般光滑的肌肤,如玉般温软的身躯。

漱榭宫里的舞姬六岁进宫,十八岁出宫。这期间,众舞姬凭自己的造化,幸运的被皇上封为嫔妃陪伴君侧,其次被赐给王孙贵族荣华富贵,再次者留于宫中充任女职老死宫中,再次者被卖于商贾,侥幸进得殷实之家也可衣食无忧,剩下的都要被遣回乡里。昔日漱榭宫中众生平等,最终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兰儿发誓决不回乡里,耕织劳苦。 兰儿经常远远望着揽月楼,那里的主人换了又换,艳姬,珍姬,桓姬,茹姬,莹姬,安姬,榕姬,扣姬,还有今日的冰姬。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冰姬的舞是漱榭宫里最出色的,乐师华芳自愧教不出冰姬的舞姿。冰姬天生冰雪面孔,仿佛一块碧玉没有一丝瑕弼,舞动时犹如带雨梨花,娇艳凄丽。冰姬自恃骄傲,身处揽月楼居高临下,从不正眼漱榭宫的任何人。冰姬曾数次给皇上献舞,甚至获得皇上赏赐,只是至今冰姬也没有被封为嫔妃。

十四岁开始,每日从晌午到晚间,兰儿与三人在花涧亭跳舞。一张古筝轻奏,四周一片幽静,并没有观客,但是四人跳的专心致志,尽善尽美。也许明天皇上去御花园经过这里,就能看到我的舞姿了,兰儿为着仅有的信念坚持不懈。在宫中出头,不可以放弃任何机会,哪怕是再渺茫的希望也绝对不可以放弃。

天已黄昏,兰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漱榭宫,却看见冰姬独自一人站立在揽月楼的窗前,兰儿慢慢走上前,轻声说道,“天入秋,寒意阵阵,倘若冰姬着了凉,明日皇上寿辰就无人以舞助兴了。”冰姬看了看兰儿,“你知道明日我要在皇上的寿辰宴上为皇上跳舞。”兰儿微微一笑,“冰姬是漱榭宫最出色的舞姬,你的一举一动与漱榭宫息息相关。”冰姬不动声色,冷笑道,“漱榭宫出过多少出色的舞姬,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更何况,我也不过和你们一样只是一个舞姬。”兰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连众人仰慕的冰姬尚且如此伤感,更何况我们。”冰姬不解的看着兰儿。兰儿幽幽的道,“进宫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把揽月楼当作目标,自认为要有一个好出路,就要先进揽月楼,我羡慕每一位曾经住在揽月楼里面的人。特别是你冰姬,乐师华芳尚且说冰姬的舞姿不是师承,是与生俱来,所以我处处以你为榜样,而如今你这般伤感,我心里怎会不伤痛。”冰姬说道,“进揽月楼虽然不一定能有抬头之日,但却是唯一的希望。昔日我也这样想,然而如今又怎样,皇上身边佳丽三千,又怎会对我侧目。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兰儿始终不能够静下心来,皇上寿辰宴会的歌舞尚且无人喝彩,更何况花涧亭的歌舞,岂会有人问津。忽然,兰儿看到冰姬身着红色舞衣而至,“冰姬,你不是去给皇上的寿辰宴会跳舞了吗?”冰姬冷笑道,“曲终人散,我应该回来了。”说着,走进花涧亭,开始随着众人一起起舞,看着冰姬如魅舞姿,兰儿面露惭愧。

此后,冰姬又数次为皇上而舞,然而冰姬始终只是一个舞姬。冰姬的舞姿变得更加美丽动人,更加壮烈,更加凄切。秋风阵阵,黄叶飘散,寒蝉哀鸣,雨湿梧桐,冰姬的身影穿梭在花涧亭边的残花败柳中,兰儿抑制不住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冰姬病了,大夫来过,把了脉,开了药,但是冰姬的病情却不见起色。时至中秋佳节,乐师华芳一面为排演佳节宴会的歌舞奔波劳苦,一面忧虑冰姬的病情。冰姬微笑着说,没事,我会好起来的,中秋节我一定可以给皇上跳舞。就在中秋佳节前夕,冰姬的病情忽然加重,竟至昏迷不醒,华芳焦急万分,这时,兰儿走上前来说道, “既然冰姬重病,我们只好找别人代替。”华芳苦笑道,“代替冰姬,漱榭宫谁可以代替冰姬?”兰儿冷笑道,“我!”说着径直走向园中,舒袖起舞,舞姿虽不及冰姬凄美动人,却也尽显梨花带雨,泪光点点。华芳稍感宽慰,命兰儿代冰姬为皇上献舞。

兰儿脚踏红色绒毯,身披红色舞衣,第一次为皇上而舞。前方不远的龙椅上坐着的正是皇上,众人五彩舞衣闪动,振聋发聩的乐声飘扬,四周王侯大臣手中的杯盏闪烁金光,整列的侍卫,簇拥的宫女,兰儿向往这一天太久了,她有点欣喜若狂,有点意气盎然,甚至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兰儿不敢向着皇上望去,坚持舞出最美丽的身姿。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歌舞停!”乐声骤然而止,众舞姬纷纷停下跪拜,只有兰儿一人呆立着,不知所措。这时,皇上从龙椅上站起来,问道,“冰姬呢?” 皇上记得冰姬,兰儿脑中嗡的一声巨响,战战兢兢跪下来答道,“起禀皇上,冰姬病重故不能前来。”“哦?”皇上问,“你是什么人?”兰儿答道,“奴婢,漱榭宫舞姬兰姬。”皇上笑道,“兰姬,你是来顶替冰姬献舞的吗?”兰儿答道,“正是!”皇上喝道,“学的像来顶替也罢了!”众人一听,都吓出一身冷汗,兰儿却答道,“乐师华芳尚且说,冰姬的舞姿不是师承,是与生俱来,又怎能学的像。”皇上大笑道,“那你还来?”兰儿答道,“奴婢来为皇上献舞,不是学舞。”众人听此言,都很惊讶,皇上说,“好,那你献来。”兰儿站起身来,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向乐师华芳点点头,乐声再次响起,蓊郁婉转,兰儿腰肢弯曲,芊芊玉指缓缓而张,红袖舞出,飘飘然而落,恍若临水而依,温柔娴静,众人停止谈笑,转头注视兰儿,乐声越发渺茫,似有似无,如余音绕梁。兰儿随着乐声轻轻而舞,脚下如行云流水,快而不乱,身姿柔弱无骨,缓而不钝,似阳春三月却不耀眼,似落花飘零却不惨淡,如履薄冰却不胆战,若藕断却丝连,若无情却有情。一曲舞完,四周鸦雀无声。

兰姬这个名字在宫中传开了,漱榭宫的众人也都改口,不再是兰儿,是兰姬。

“恭喜你,兰姬,你就快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就要入住揽月楼了。”冰姬淡淡的道。兰姬微微笑道,“也许我们会在揽月楼共处一室。”冰姬冷笑道,“揽月楼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兰姬摇头说,“皇上怪罪我代替你而舞,可见皇上惦记你。”冰姬冷冷的说,“那又怎么样,我终究只是一个舞姬,待到人老珠黄,出宫罢了。”兰姬叹息道,“或许我们对皇上的要求都太多了。冰姬,你怪我吗?”冰姬说,“怪你什么?”兰姬迟疑了一下,说,“怪我代替你给皇上跳舞。”“我只怪皇上喜欢我还不够多,又怪你什么。其实,就算你没有换我的那碗药,中秋节我也没打算去给皇上跳舞。”冰姬淡淡的说。

几天后,皇上下旨,命冰姬随遣使一起去蒙古给蒙古大王献舞,冰姬默默的收拾东西离开了漱榭宫,自此音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