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


(原文发表于Live Spaces,固定链接)

八月,白花花的阳光照射着高层大楼的玻璃窗,反射下来的光线映的穿梭在大楼间行人的脸格外苍白。我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刺眼的光线,眼睛里闪烁泪花。

这时,田亮进来了,拉着我晒的火烫的手,把我从阳台上拉进屋子里来说,那么大的阳光晒坏了,怎么办?我嘻嘻笑着,我好久没有晒太阳了,晒晒太阳杀菌。田亮伸手摸摸我发烫的额头说,别真的生病了。我推开田亮的手,爬上床。田亮从包里面掏出来一件雪白的衬衫,一条灰色的笔直的西装裤递给我说,穿上看看。我好奇的看着田亮说,干什么买这样的衣服给我。田亮坐在床边说,我给你报了名参加明天A公司的面试。我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田亮说,为什么要我去参加面试,我现在工作不是挺好的吗?田亮不由得站起来后退两步说,你也该正正经经的找份工作了。

可是,我喜欢现在的工作,喜欢那个小巧简陋的书店。书店的一角摆放着,卫慧,棉棉,江国香织,春树,都是我很喜欢的书籍。刚见到春树的时候很吃惊,我只知道村上春树,虽然我喜欢他的风格,但是我看不下去他的书,纠缠不清的冰凉,阴森。春树的书原来并不一样,简简单单的中学生的生活,口袋里有一块钱就可以买冰激凌吃,遇见陌生的男孩子,可以说喜欢也可以说不喜欢。或许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喜欢流浪,因为害怕一个人,所以在流浪的时候,一个人分享害怕。

我从床上下来,坐在地板上,享受太阳光透过乳白的窗纱射进来的淡淡的亮光,没有一丝风,窗纱静静的顺着落地窗垂落,窗边三角小架子最上层摆着一个木条编成的花篮,花篮内插着一束太阳花,依着窗纱一动不动。我看着田亮泛着亮光的额头说,好啊。

晚上的时候,小安来了。拎着一袋鲜红的大苹果,小安在厨房里洗得干干净净,拿到客厅里削皮。红红的果皮随着锋利的刀刃剥落,露出雪白的果肉,诱的人流口水。小安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大口的咬,一口气吃到露出暗黄的内核。眼看着小安把整袋的苹果都削干净了,我问她,这么多吃得了吗?小安跑进厨房拿来搅拌机,把削好的苹果整个儿放进去榨出苹果汁,盛在大玻璃杯中,用保鲜膜封好,塞进冰箱里,拍拍手说,明早有新鲜的苹果汁喝了。小安冲进浴室,用我的洗发水洗头发,用我的沐浴露洗澡,洗完后,穿着我心爱的蓝色睡衣,躺到我宽大的床上。我问小安,为什么你每次和你老公吵架总要跑到我家折磨我和我家里的东西。小安说,我才没和他吵架呢,懒得和他吵,懒得见他那副嘴脸。小安拉起我说,你要记住,男人这种东西,绝对不可以被他们左右,管他们要死要活,我照样活我的。他要找情人,让他找,他要叫小姐,让他叫。每个月少我花的一分钱,我扒了他的皮。我慢慢嗑着瓜子,我喜欢嗑好的瓜子攒在一起,然后美美的一大口吞下去。小安说,你以为嗑瓜子是为了吃瓜子吗?是为了嗑这个动作。我把瓜子尽数塞给小安说,我宁愿吃果脯肉多味美,说着吞下一大块梅子,酸酸的汁水在喉咙里流动。

天亮的时候,我看到身边正在酣睡的小安,糟了,我没去参加面试。晌午的时候,田亮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冲进屋子里冲我吼,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面试。我正在阳台上浇花,我看着田亮把自己重重的摔倒沙发上,我走进去把喷壶对着田亮的头,田亮怒视着我,好似在说,你敢!我放下喷壶说,我不喜欢。田亮说,好啊,我已经给你报名参加B公司的面试了,在明天下午。

如果我又没去,田亮还会给我报名参加C公司的面试的,然后是D公司,可惜英文只有二十六个字母,或许可以用两个字母表示,或者一个大写一个小写。不过,我还是参加了B公司的面试,而且以后都在B公司工作。我穿上了田亮给我买的白色衬衫和笔直的西装裤,还有以后越来越多的长袖衬衫和西装裤,套裙,整天坐在高层的大楼里面,看着窗户外面飘飘荡荡的云彩。可是,我还是喜欢那个小书店,我经常去那里,坐在角落里看书,一遍又一遍,后来居然开始看张爱玲的十八春。

小安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甚至还说要搬来和我一起住,我没同意。小安有时候会带着几个朋友来我家打麻将,每次我都坐在一旁观看,渐渐困了,就倒在小安身边的沙发上睡觉。后来被田亮看到了,很不高兴,他跟小安说,你老老实实的回到老公身边去。小安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到兰兰这里来啊。田亮很生气,小安却说,你不来,房子反正空着,我来也没什么不妥的。田亮还想再说什么,我对田亮说,这是我家,你管不着,我喜欢小安陪我。田亮摔门而去。

闲了,我和小安两个人,用细线勾东西,我用银白色的绒线勾了好大一块,封上花边,挂在窗户上,把原来的乳白色的窗纱换下来。我还勾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围巾,想着在寒冷的冬天可以一圈又一圈的围在脖子上,就不怕冷了。我还学会熨衣服,把我的西服衬衫熨的平平整整,就像刚买来的时候一样。小安学着电视里的日本人,用各种蔬菜水果榨汁,就连白萝卜都塞进去榨,我心里一直默念着要小安给我买一个新的搅拌机。

妈来电话了,要我周末回家吃饭,我没告诉小安,锁了门就走了。到家的时候,妈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餐桌上除了爸妈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妈乐呵呵的笑着,我问妈那两个人是谁。妈说是我相亲的对象刘真和他妈妈。相亲?我简直昏倒了。妈说,你不是说如果你过了二十八还没有找到对象,就答应让我给你相亲的吗?下个月你几岁的生日?二十八,我的声音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妈说这不得了。我说不行,那是下个月的事情。吃完饭很晚了,但我还是坚持回家。刘真的妈妈让刘真送我,我婉言拒绝了。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田亮在楼下等我,我站在老远的地方看着他,田亮走上来问我,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我说我回家吃饭。田亮拉着我上楼,我一把推开田亮,田亮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打开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田亮买给我的手机,田亮买给我的口红,田亮买给我的眼影,田亮买给我的粉底,田亮买给我的镜子,田亮买给我的PDA,田亮买给我的手链,田亮买给我的戒指,田亮买给我的钱包,田亮买给我的车票,田亮买给我的工作证,我把田亮买给我的东西一样样扔还给田亮。最后连田亮买给我的包一起给了他,只拿着一把钥匙上楼去。田亮没有追上来,我知道我们完了。

天亮的时候,火红的阳光,透过厚厚的我勾的窗纱透进来,照在我的脚上。电话铃突然大响,我慢吞吞的接过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你是兰兰吗?我是杨炳,桂香的老公。桂香现在病了在医院。我从床上跳起来,匆匆的用冷水洗了脸,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医院。

桂香姐是自杀。桂香姐是我初中的同学,刚满二十岁的时候,父母做主和杨炳结婚。杨炳使他们家最小的儿子,全家人拿他当宝,可是杨炳本人没有一点主见,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欢桂香姐。记得我原来每次去看桂香姐的时候,桂香姐都是微笑着的,陪我聊天散步,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安慰我。桂香姐大我五岁,性格温顺,从不怨天尤人,对任何人都心存感激。我有时候觉得桂香姐是冰塑的,在我绝望失落,不知所措的时候,只有靠近桂香姐,我才能感觉的凉爽,才能冷静下来。我知道半年前,桂香姐的婆婆很凶的骂桂香姐,不允许她去工作,甚至不允许她出门。桂香姐的婆婆说女人在外面呆久了,心就野了,不知好歹了,早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情。端午节的时候,桂香姐连娘家都没回,也没有来看我。我再去的时候,她婆婆也是不冷不热的。后来,桂香姐的婆婆居然要桂香姐和杨炳离婚,有人说她婆婆在外面早就找好了另外一个女人,连聘礼都下了,就等着桂香姐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那头就迎新人。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听话温顺的桂香姐自杀了,一把五寸的水果刀割断了桂香姐左手的动脉,鲜血顺着桂香姐倒下的沙发流到地上,流满了灰色的地毯。桂香姐安详的躺在病床上,火红的阳光从仅有的小窗中射进来,在桂香姐苍白的脸上撒落斑斑点点的金黄。

第二天凌晨,桂香姐死了,没有任何遗言。我从医院出来,失魂落魄的在大街上走,想不起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哪里。走啊走,踩着金灿灿的阳光走啊走。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拉住我晒的火烫的手,我慢慢的转过头,看到田亮。我倒在田亮的怀里,泪如雨下。那晚,我做了好多梦,梦到桂香姐的微笑,梦到桂香姐削苹果给我吃,用那把五寸长的,割断了桂香姐左手动脉的水果刀。我从梦中吓醒,一身的汗,大喊大叫,田亮紧紧抱住我,温柔的对我说,不要怕,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我没有再去上班,也没有去书店看书,每天穿着我心爱的睡衣,坐在阳台上看着八月白花花的阳光。田亮煮各种粥给我吃,小安也来了,没有再带苹果,也没有再用水果刀给我削水果吃。

在那个夏天结束,秋天来临的时候,我辞了高层大楼的工作,把窗边三角小架子最上层摆着的木条编成的花篮和花篮内插着的太阳花一起还给田亮。周末的时候,我整理好东西回家,和爸妈,还有刘真一起分享我二十八岁的生日蛋糕。